那孩子不知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横暴之徒
张冲是对的。诸葛残锋忍着心痛对自己说。
只有信仰纯粹力量的樊轻圣,才懂沉迷于欺凌他人的恶棍,最怕的是什么。
唯一比夺走力量更加残酷的,就是让他们彻底平凡,甚至比平凡再差一些。
诸葛残锋最后一次探望他时,差点没能在一众跪地擦洗的小僧中认出孙儿。
少年黯淡得仿佛罩在阴翳里,自然而然成为了大殿暗影的一部分,眼中毫无神采。他身上再无半点斗殴或挨打的迹象,甚至长胖了些,无法联想起过往的凶狠残暴。
若非絮儿逃离锭光寺,兴许诸葛残锋的后半生,都难在得意洋洋的天痴面前抬头做人。当智晖长老亲自登门告知此事,想起絮儿那黯淡无光的双眸,有一瞬间诸葛残锋甚至觉得庆幸:若那孩子已改过自新,何妨放出樊笼,在某不知名处平淡度日,了却残生?
“……不,庄主误会了。”智晖长老垂敛慈眸,合什道:“诸葛小施主下山之前,悄悄刺杀敝寺五名僧人,尸身或藏或毁,延缓被发现的时间;是在山下村中将一名少女先奸后杀,遭村人撞见,才报的官。”
愤怒的村民与锭光寺僧倾巢而出,沿官道、林径大肆搜索,殊不知壮丁去后,村内忽起恶火,烧毁过半屋舍,妇孺死伤惨重,推测少年根本未曾远遁,甚至就躲在村里,以此声东击西的诡计造成巨大的灾害。
诸葛残锋目瞪口呆。
此事约莫发生在半个月前,但衙差既未上靡草庄问罪,住持更迟至今日才来,显是案情被人压下,未曾声张。莫非是樊轻圣——
定然是他。那孩子不知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横暴之徒,敢在这厮的地头撒野,以他的武功,回寺后拿住区区一名无知野孩,不过反掌间耳。便让絮儿跑上十天,也不过就是他半日间的脚程,这场捕猎的结果如何,根本毋须多问。
过去的三年七月又零八天里,诸葛残锋一直当他死了,甚至养成在佛堂诵经的习惯,许是智晖长老那句“离染回向”所致。就连当年疯魔于寻道之时,他都未曾如此,看来追悔、内疚和自责,是比胜负心更强烈的动机,会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一个人。
天痴说“那小子离寺不过三年余”,诸葛原以为是装傻推托的别词,不欲石世修知晓当年的丑事。但樊轻圣至多是流氓,既不是、也当不了骗子,越说诸葛残锋觉得他并未诛杀絮儿,是真认为那孩子跑了,说不定还松了口气,这也使得石世修的说帖意外地具有说服力。
鼎儿的媳妇娘家姓方,此事只有张冲知晓,以他口风之牢,尤其不会对石世修泄漏,石世修不可能凭空捏造出“方骸血”的化名。而那孩子舍弃了“诸葛飞絮”之名,改从母姓,以骸骨血肉之流的残暴意象自况,似也合情合理。